“这个……臣……”范阳郡守一着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他当初怕事,仵作上报信息后,他立刻便嘱咐此事不可外传,也命人将尸身抛在乱葬岗掩埋,哪里还敢再留下什么证据?要说的话,也只有那份仵作上报的文书了。只是也被他挖地三尺给藏起来了,唯恐惹祸上身啊!
这时候皇帝问起来,他哪里记得?甚至藏起来的地方也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那是个深夜,他一个人为这事瞎捉摸,喝了许多酒,半醉半醒地偷偷摸摸找了个地儿,那是真没印象。
于是乎,他只有“老老实实”地回道:“臣……实在记不得了。”
嵩义都不信范阳郡守的说辞,更何况是冷眼旁观的景凌?
“如此便罢。”景凌扬手打住了嵩义正欲质问范阳郡守的话,揉了揉额角,便命人退下。
屋内只剩下嵩义相伴后,他立即言道:“陛下当真如此轻易放过他?他显然还知道什么!”
景凌起身,“蛇只要打一下,自己会出来。”
嵩义似懂非懂,“陛下的脸色不大好,要不再休息休息?”
“屋子里熏香太闷,把窗户都打开。”
景凌坐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纸,立时提笔沾墨。
嵩义想到医嘱,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只得灰溜溜开窗去了。
景凌执笔望向窗外,驼背人的身份成谜,不知是否与死人谷有关?本来以为是单纯的匪徒,不曾想牵扯出军籍。这些年来朝廷屡次攻不下死人谷,莫非也是因为官匪勾结?这背后,不知道已是有多少年的勾当!
景凌急得一阵干咳,低眉间瞥见西域使者送来的木匣子,再想到顾青山的断掌,刹那头疼欲裂,像是有双手硬生生要撕裂他的脑袋!景凌痛得一声闷哼,双拳死死抓着宣纸,布满血丝的双眸,吃人似的瞪着。
他深喘了几口气,缓了缓心神,稳住发颤的手,写下一封书信。
“嵩义。”
“属下在!”
景凌落笔,将信封好后交给嵩义,嘱咐道:“这封信你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亲自交给萧长澜。催促他在两日内,稳定昭京。此事办妥后,命他火速前往若宛救阿珂。”
“让王爷去西域?”嵩义又惊又喜,“陛下不再御驾亲征西域了?”
“如今举国上下视阿珂如洪水猛兽,也唯独他不会如此……至于朕,另有打算。”
嵩义立时兴奋地笑开了,只要他的主子以大局为重,他才不管这“另有打算”是什么呢。
景凌安排妥当后,复又言道:“另外,你吩咐下去,即日起,火速赶回宫!”
嵩义不敢怠慢,正要退下,忽地又被景凌喊住:“还有,你盯着范阳郡守,寸步不离!”
嵩义神色一凛,抱拳言道:“是,陛下!”
*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回宫卤簿,日夜兼行地赶到了范阳,离昭京只剩下一两日光景。
范阳郡守特来向景凌辞行,不曾想,景凌却下令在此扎营,歇息一夜稍作调整,范阳郡守只得引着景凌到了府上。府上的人毫无接驾的准备,一时间忙得人仰马翻。
景凌在其府上沐浴更衣后,又过问了当地民情。好在范阳郡守虽无大功,也无大错,这关也战战兢兢过了。只是那死人谷的仵作文书,令范阳郡守坐立难安,他常在廊下转悠来转悠去,忽而跑到前院,忽而跑到后院,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
景凌装作浑然不知,故意请范阳郡守来对弈了大半个下午。
范阳郡守始终心不在焉,连连败局,还不住地揣摩景凌此番用意,吓得后背都湿了大片。
直到入了夜,景凌才言道:“……此地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是卿治理有方啊……倘或此番死人谷军籍之事能查个水落石出,卿定是要加官进爵的!只可惜了……偏偏卿也记不得了,也没留下什么,朕都替卿惋惜!”
“陛下这是……”
“死人谷乃是朝中大患!”景凌故作深沉,叹了口气,“卿能除了这死人谷,本是头功一件!只是,偏偏只差一步,卿未曾查明这背后军籍,便是朕想为卿加官进爵也难!卿想,若是朕此刻把卿推出去,大肆褒奖,这死人谷背后之人定对卿怀恨于心,要伺机报复。朕这好心,反倒是害了卿啊。”
范阳郡守恍然大悟,立时言道:“陛下体恤臣下,是臣……无德无能,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奈何朕如今刚登基,朝中势力不稳,有心栽培卿,也……罢了,如今天色已晚,卿还是早些安歇吧!朕也累了。”景凌搁下棋子,掩唇打了个哈欠,却是递了个眼色给嵩义。
嵩义心领神会,服侍景凌起身。
范阳郡守见状忙行礼告辞,出了门就不住地暗暗嘀咕:“我个死脑筋,我到底埋哪里去了……”
这前脚刚走,嵩义立刻飞身掠出,紧跟不舍。
景凌冷笑着瞥了眼烛火下的棋局,正要转身离去,却忽地听见棋盘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