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望着顾青山与燕空的背影,竟有刹那眼眶里蓄满了泪。
他都快忘记自己被抓来多久了,昏天黑地,不分日夜,如今一步步踏出这个鬼地方,简直像做梦!饶是顾青山的话听起来格外生冷,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却是最质朴实诚不过的话了,还顾及了他自己的脸面。
是而,他哪怕四肢乏力,脚下也情不自禁地加快跟着顾青山与燕空。
兀訾的手下领着他们一路向下去,乘着吊绳的机关箱里,一路哧溜溜往下。
此处像是一处深渊,竟不知有多升,直到机关停下,顾青山一行人才站在一处宽敞的平台前。
平台四周皆是卫士,冷眼盯着顾青山一行。
待领路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他也退到了机关前,并未前进。
男子赶紧解释道:“他说人就在水牢里。”
顾青山皱了皱眉,与燕空缓缓向前走去,只见平台中央有一处凹陷。
凹陷被横七竖八的铁栏封住,待凑得近了,便看见一根根铁链子挂在铁栏上,垂下去的那头系在人的手腕处,金钰等人便这样直愣愣挂在齐胸的水里,耸拉着头都不省人事,脚下悬浮着,露出的脸上和胳膊上满是淤青。
顾青山一惊,冷哼道:“那家伙一定用了酷刑来套他们的话!”
水牢里的荣云鹤许是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才艰难地掀开眼皮子,吐了个“谁”的字眼。
“道长,是我。”
“你……你是……穆、穆……咳咳咳……”荣云鹤认出顾青山后,一时激动咳了起来。
这不大不小的咳嗽声,却接二连三地惊醒了金钰、谢文洲、季舒和异国僧。
顾青山忙说:“道长莫急,眼下兀訾不会再折磨你们了。”
“……穆姐姐?是穆姐姐!”
“穆娘子!”
金钰和谢文洲都露出了欢喜的笑脸,季舒和异国僧也后知后觉认出了顾青山,高兴地一扭动身子,牵扯到旧伤,又个个疼得闷哼。
原本安静待在燕空身旁的男子,这时候突然双眸一亮,按捺不住地问:“可是小妹?”
顾青山和燕空诧异地相视一眼,只见男子手忙脚乱地赶来问:“小妹?我是大哥啊!”
“……大哥?”金钰半眯着眼往头顶上望,看不大清,却是听得真切,“我是金钰!”
“小妹!还有……荣师兄和……季师弟啊!”男子认出了他们,刹那便欢喜地落下泪来。
荣云鹤与季舒也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金钰的大哥,江南金家失踪多日的嫡长子金钊啊!
一时间,久别重逢的众人纷纷喜极而泣,谁也没能想到,竟会是如此际遇里的相见。
金钊问金钰为何被关押在此,金钰便大致讲起自己一路寻他,路上幸好遇见顾青山,这才活了一命。金钊闻言,当即一把摸了脸上的眼泪鼻涕,掀开前摆重重双膝跪在了顾青山面前,郑重其事地言道:“我兄妹二人,多次承蒙娘子相救,实在无以为报!今生今世,我江南金家,愿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金郎君言重!”顾青山见他信誓旦旦,只得和盘道出自己与燕空真实身份,“江南金家世代忠义,若与我来往紧密,只怕也会落得与我穆家通敌卖国的下场。实在,担不得金郎君这一跪!”
“穆姐姐说什么呢?”金钰扯着嗓子大喊,“穆将军一生忠君为国,乃是被奸佞小人所害!如今朝廷也早已为穆将军平冤昭雪。饶是民间对穆姐姐与元二皇子颇有微词,也是不明穆姐姐与元二皇子的为人!大哥,这一路我是知道的,穆姐姐是好人,元二皇子也是好人!我们江南金家,素来有恩报恩,这笔大恩,定是没齿难忘!”
金钊对金钰的性情十分了解,虽涉世未深,但打小在家里跟着主母迎来送往,练就了看人的本事,是断不会错的。
他们世家儿女,见惯了阿谀奉承,见惯了明争暗斗,可谓是一双火眼金睛,识人的功夫片刻即可,刚才在石室里,他也看得出顾青山与燕空临危不难的足智多谋,这等人若是险恶之人,他也断不会活在眼下,还能兄妹见面了。
“穆娘子是客套之言,可金某却是肺腑之话。”金钊又言道,“虽两国大义在此,金某不该逾越雷池半步,但,天下几时说过,两国百姓见面必得为仇人?必得杀红了眼?且不说这里不是战场,只说若两国百姓诚意相交,恭敬友好相处,从而天下安定,两国国泰民安岂非更好?倘或他日当真短兵相接,金某身为景国人,自然死也是景国鬼!不过,金某与二位之情,只要不是通敌叛国,金某当为二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金钊重重磕了三个头。
一时间,四下静寂,燕空意味深长地握紧了顾青山的手,笑道:“他有句话说得好,若能以我们之关系,而缔结两国国泰民安,岂非比互相仇恨敌视的好?连连征战,民不聊生,与两国都并非长久之道。难得,金郎君如此深明大义。”
“瓜田李下,既然你不怕被牵连,自然与我没干系。”顾青山耸耸肩,“随你吧。”
金钊欢喜,忙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而对金钰说:“小妹别怕,我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赶紧着!我觉得自己下一瞬便要死了!”
谢文洲惨叫着哭嚎起来,被金钰翻着白眼狠狠嘲讽了一顿。
荣云鹤也言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敢问如今究竟发生何事?你们……是怎么来的?”
“倘或诸位信得过我,那么……”顾青山胸有成竹的一笑,“接下来的事,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众人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而燕空看着顾青山的笑容,宠溺的眸光里荡漾着说不尽的暖意,奈何他胸口一阵绞疼,像有人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刹那间他脸色铁青发紫,吓得顾青山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