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 章 棋花(2 / 2)

慕容黎的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方夜看着棋盘之上杀局,道:“王上,玉衡已挂旗投降,未有死伤,但……”

这枰棋局,纵横之间是中垣领域,是天权与瑶光的天下,争夺的,是万里河山,是芸芸众生,瑶光兵强马壮,应寸步不让,才是踞坐王位之上王者该有的骄傲与社稷。

玉衡与天权打不起来,就是以玉衡投降,瑶光割让领土为代价吗?

对于天权的欺凌霸道,瑶光已将开阳拱手相让,如今又攻占玉衡,其野心昭然若揭,王上怎能一退再退。

方夜困惑不敢言。

萧然施礼道:“王上,论兵力,战术,如今天权已不是我瑶光的对手,玉衡不战而败,王上未让一兵一卒前往增援,末将也确有疑虑。”

慕容黎目光忽然抬起,凝视着二人,眸子仿佛大海般深沉:“玉衡在世人眼中如一碗清水,波澜不兴,感觉一口就能喝下它,实则是一片汪洋,深沉不可测,临渊坠落,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萧然方夜诧异。

“可玉衡兵败消息一旦传开,王上未发一兵救援,朝中大臣看待此事也颇有微词,如此这般下去,四海诸侯不免诚惶,恐生异心。”

“此事对王上声誉影响很是不利。”

袖手旁观,任由下郡被欺凌霸占,未免寒了诸侯之心。

“千秋功罪,成王败寇,言之尚早。”慕容黎一笑,“玉衡,是独立于瑶光天权外的一方圣土,一股不涉朝堂的势力,并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说它遗世独立也无不可,无论是天权还是瑶光,都不能真正掌握它或者拥有它,此事不必再纠结。至于朝臣,用不了五日,定会偃旗息鼓。”

无论玉衡属于哪个国家的郡,它始终是玉衡,不受任何国政约束,它的实力,永远只握在他的主人手中,这个主人,是巽泽。

所以它是不是天权郡有何关系,天权能不能管束玉衡,还是未知之数。

天权拥有的玉衡,无非一个空壳。

方夜萧然疑惑未解,但不再多言,大抵,王上自有深意。

臣子,听命行事就是。

日色光影从三人之间淌过,一只白鸽扑凌双翅飞来,闪烁着一双桃花眼,越过方夜萧然,径直落在慕容黎怀里,打了个滚,眨巴着桃色眼,就伸出了绑着书信的爪子。

慕容黎取走信条,轻轻抱起白鸽,放它在石桌上,小鸽子似乎很喜欢慕容黎,挪着步子又向慕容黎靠了靠,歪着脑袋眼中宛如带笑。

慕容黎随它,展开信条,日光照耀下,信条上字迹笔走龙蛇,寥寥十字。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慕容黎有些动容,绽开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将信放入袖中,两指继续拈起红子,静静看着残棋,花瓣纷飞,他却久久不落。

黑红双色一片肃杀,这子无论落在何方局势都将处于被动。

玉衡一别,已有数日,偶然夜深,恍然也会浮现巽泽姿容俊逸,踏舟舞剑于他盈盈嬉笑,九垓之上,一剑一仙容,尽情炫尽风华。

巽泽踏着漫天殷红,不惜化身为魔,是为他,才走入红尘,染满身尘埃。千里之外,血染琉璃,圆月浮空,噬魂替代,他于他,生可以托,死可以共。

他会在他面前,脱下伪装,褪尽混沌潦草,邋遢凌乱,轻轻的,无比柔情的画上新妆,显现阳光灿烂,和煦温柔,仙姿卓然。

无论多新的明媚,若无人赏便已残,因而巽泽的仙姿,只为慕容黎一人点妆。

此信,已是第六封。

白鸽,是巽泽亲自训化的,无论天涯殊远,万重山河,都能准确无误找到慕容黎,落在他身边,伸出细细的爪子,告诉他,主人的信来了。

第一日,月牙池塘边,他俯身,摘下一朵新莲,白鸽咕咕咕落在新莲上,扑腾翅膀打出一串水花,信曰:“同心一人去,坐别玉衡空。”

他淡淡一笑。未回。

第二日,清晨妆镜台,光缕投下,他梳理着一丝丝秀发,镜中映出的影子,是巽泽玩世不恭的笑容,他闭眼沉静,再睁开眼,鸽子兴高采烈滚在他怀中伸出了绑着信的爪子。

信曰:“只得两相望,不得长相随。”

他微微一笑,未回。

第三日,高堂大殿,龙案上罗列着一叠奏疏,他握着一封,眉头微锁,隐约可见奏疏内容红色标记有“玉衡”字样。无疑,这是各臣子对玉衡之战的各类论述。

白鸽飞来,落在他手中,踩在奏疏上,微微朝他眨眼,书曰:“是夕远思君,思君瘦如削。”

他身心松弛下来,倚在沉香木的撵上,轻轻一笑,未回。

第四日,云卷云舒,天边的晚霞映到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云蔚泽的万顷碧波,云霞蒸蔚,瑰丽异彩中巽泽回眸,手中亮出一枚镜片,投射一束微光,他抬起右手,鸽子落在掌心。

书曰:“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鸽子飞开,手中印上一枚心的光幕,他言,阿黎,送你。

送的,是一颗真挚的心。

五指并拢,轻轻握住那颗心,浅浅一笑,未回。

第五日,是星光璀璨。

他坐在亭台中,凉凉夜风微拂,一曲终了,看着天河脉脉流淌,万千星辰沉浮其中,浩瀚宙宇,不免感叹人如尘芥微芒,渺小沧桑。天地之中,像一场森冷黑暗的梦境,白驹过隙化为流萤就此终结,或留万代传颂,或是千古骂名。

白鸽在星光下飞舞,飞到他怀中,暖暖的,柔柔的。信曰:“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

他展颜微笑,未回。

……

方夜萧然两人静立。

慕容黎拈着棋子,眉目修长,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边,在明亮的阳光中,整个人宛如谪仙入画,与碧水,花树融为一体,优柔淡雅,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一动不动。

那封玉衡来的信,竟让王上的笑意那么空灵,再也不关心残棋胜负,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萧然凑近方夜,小声道:“玉衡来的信从未谈及战况,王上每次看完信都心情大好,你可知其中含义?”

方夜道:“王上心系百姓,大抵玉衡百姓平安王上便欣喜。”

“此战明显就是赌博,赌天权会对百姓秋毫不犯,如若赌错了,玉衡方寸之地,恐怕难逃血流成河。”萧然沉吟片刻,道,“莫非正如王上所言,我们所看到的皆是表象?天权所占无非玉衡空壳?”

“王上相信玉衡郡主,我们也相信王上。”方夜目光转向慕容黎,道,“王上,玉衡郡主传信已有六封,可要回信?”

“若是心意相通……”慕容黎突然静了下来,没说下去。

若是心意相通,即使相对无言,也能知晓对方心意。他突然发现,这句话错得离谱,不表达出来的心意,从来只是自己懂,对方未见得真懂。

有的信,不回比回了更好,若是不回,那写信之人心意又如何表达?

巽泽的信,巽泽的心意又该如何回?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慕容黎微微叹息,端详棋盘,正要把手中红子落下。

突然间,微风吹落一枚浅蓝色的花瓣,缓缓飘过他的眼帘。

花瓣慢慢飘落,正落在棋盘上。

这枚花瓣落下的位置,是棋盘左下之局,若是作为棋子,刚好将黑子的局势完全打乱。

本来陷入僵局的红棋,立即仿佛一条巨龙首尾相连,迸发出了活力,昂首奋进,撑破棋局,跃龙飞翔。

一局残棋豁然贯通,慕容黎愣了愣,突然懂了,慢慢将棋子放了回去,微笑:“方夜,备笔墨,传唤庚辰。”

“是,王上。”方夜退下。

浅蓝的花瓣浮在棋枰上,还带着未干的清露,这枚颜色,是花树上的唯一一朵,落于棋盘,有着肃杀,逼人的寒气。

温煦向着他,冷冷对着敌人。

萧然目光也落在棋盘上,残局被一朵花解开,当真匪夷所思,微微道:“王上,莫非要以花为子?”

慕容黎道:“此花刚好应在对的时机,解了棋意,未尝不可。”

萧然道:“以花为子打破常规,这,真能算棋?”

慕容黎淡淡道:“若它正是本王想要的呢?”

他即为天下之主,这朵花,会为他断荆棘,平大道,因而,得他,便得天下,一人足以,从而谋略相谈,军策相应。

不必苦心孤诣,不必曲意逢迎,不必武功盖世,不必智慧超群,因为他会荡平所有障碍,扫除一切魔障,为他打造一份清明盛世,山河永固,他只需翱翔天地,笑看风云,他之希即他之愿。

花即天下,天下即他。

天下霸业和血肉至亲究竟谁更重要,这个困惑许久的答案,因这朵棋之花得解,因为是他,右手天下霸业,左手血肉至亲,皆可掌握,不必纠结,不必矛盾。

萧然一怔,忽然间,像是明白了王上见信之下的浅浅笑意,那是只有找到此生所求,毕生依托才能露出的笑容。

他胸中也泛起一阵欣然。

未几。

庚辰与方夜同时到来,庚辰立在一侧静默,方夜为慕容黎铺开笔墨,慕容黎提笔,写下十四字: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轻折放入信封,交到庚辰手上。

“本王书房书架左侧三格中,有两壶羽琼花酿,为玉瓷所盛,你取了一并送给阿巽。”

“属下领命。”如一道清风,庚辰已消失无踪。

……

一侍卫穿过水榭,径直前来,跪倒:“王上,玉衡有使臣求见。”

玉衡来的使臣,莫不是玉衡的战况出了大事?

萧然心内一惊,不等慕容黎回话便急道:“因何而来?”

侍卫:“他们说为送第一重大礼,随行人数大约五十。”

慕容黎笑了笑:“他们远道而来,开青阳殿,迎玉衡使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