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诲(2 / 2)

可是,王大仍旧有些委屈,嘟囔道:“在阿爹心里,儿就这般不如人吗?”

王阿爹低低切切笑了起来,“不如人有啥值得生气的,世上你不如许多人,如今日那高门郎君,你可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也有许多人不如你,那些跑慢一步,陷落中原的人,那些街边乞讨饥寒交迫的,那些被拉了壮丁充军的……他们且羡慕你如今日子安稳,还有心思和爹娘兄弟置闲气。”

“老大啊,世上你不如人的时候太多了,计较得过来吗?且我问你,你日后是个什么打算?”王阿爹说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话,放松的塌了腰,施施然问道。

王大茫然了,日后?未来?他考虑这做什么?“听阿爹阿娘安排,到了时间和阿枝成亲,日后生几个孩子,把王家班子一直传下去。”

“今日阿爹再教你一回,咱们家传了几代的心血经验,都在这里。”

王大下意识肃然而立,王阿爹挺直腰杆,掷地有声:“卖艺钱,当天完。买卖钱,六十年。土地钱,万万年!卖艺唱曲,往下九流里走,不是长久之道。咱们王家,从你祖爷爷开始,就攒着银子,想置办土地,做个富家翁。日后把孩子送去学堂认字,慢慢积累着,等到运道来了,家中出了个读书种子,王家就起来了!”

“奈何,遇上兵祸,什么盘算都打了水漂。不过,你记住,土地是咱们的根。若有一日,咱们不必日日出摊登台,能置办上土地,那好日子就来了。有地就有粮食,有粮食就能养娃,就有咱们老王家生生不息!”

“是,阿爹!”王大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阿爹吩咐,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起来吧。日后要放宽心绪,你是做大哥的,谁都不能动摇你的地位,你也该管教着兄弟,为兄弟们着想。”

王大让王阿爹这么一开导,只觉眼前一片光明,再也不计较什么不能坐车,不能单独吃细粮。是啊,我委屈也只是暂时的,我在就是王家在,王二如今蹦跶得再厉害,日后也是要分出去的啊!

再想想置办田地的愿望,他最美好的梦想里,也从未想到过此。若是真能成为地主,把地佃给农户租种,日日在家中享清福,教导儿孙成才,那是什么神仙日子,想想都美啊!

家里人都被安排了活计,阿枝飞快把碗洗完,从房里取了针线,来敲王灵和王三的房门。

“阿灵,我瞧你袖子破了,喏,这不带了针线来,我给你缝上。”阿枝站在门外,取了同色的绣线,笑盈盈望着他。

王灵交待王三一声,和阿枝到了外面廊上。初冬,天黑得早,这租来的房子窗户小,暗沉得很。补衣裳这样的精细活计,只能在外面。

王灵搬了一根长凳出来,阿枝坐一头,他做一头。

“这些富家公子哥,当真不讲理,怎能动辄打骂,咱又不是他家奴才。多亏里面没破,没伤着肉吧?”阿枝心疼的摸了摸王灵的胳膊,小声问道:“疼吗?”

“不疼。”王灵吃了上回的亏,并不轻易就范,低头解开衣裳。

阿枝一把按住,“不用脱,我就着你胳膊补就是。这么冷的天儿,脱了当心风寒。”

话虽如此,王灵还是解开衣襟。徐钦那一鞭子的打子胳膊上,离肩膀很近,阿枝缝补需要把手伸进去,这才方便。

阿枝轻笑着取针穿线,食指在樱唇上轻轻一沾,沾湿了的手指灵巧一转,就打了个漂亮是绳结。微翘兰花指,针线在袖子上穿梭,那翘起的手指这般纤细,指甲是娇嫩的淡粉色,光滑一片,在落日余晖中,仿佛还有盈盈的光。

阿枝低着头,白皙的脖颈就在王灵眼皮子底下,还有长长的睫毛,和小扇子似的,一闪一闪,惹得人心跳也跟着那小扇子跳动。

“阿灵,你真的要教家里人排戏吗?”阿枝轻声问道。

“自然,都答应爹了。”

“就排那关云长吗?里面可有女子的戏?”

“没有。关云长单刀赴会,端得是男儿英雄气,没有女子的。”

“哦~”阿枝遗憾低头,又缝了两针,一不小心戳到手指,疼得瑟缩一下,把食指含在嘴里吮吸,含糊不清问道:“你能单独给我排个戏吗?”

“或者教我几只新曲子也行。上你,你说过要教我的。如今你们都有了新东西,我一个人抱着那些老掉牙的,哪儿有客人喜欢听。大家都大步大步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踏步。”阿枝把水润的食指取出来,轻轻抚摸着,疼痛难忍,又好似期盼不已。

“都说了是教家里人,你不适合唱这戏,我教你些小令、小调和散曲,配着成调,客人们爱听呢。”

阿枝喜出望外,连连笑道:“我就知道,阿灵,你最厉害了!”

阿枝接着逢衣裳,动作轻快许多,很快就不把那鞭子抽出来的裂条补上,且不是王灵自己缝的蜈蚣腿,针脚细腻,远处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出来得急,没有带剪刀,阿枝低头凑到王灵胳膊上咬断线头。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