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长乐村。
天还没亮, 卫凌就听到隔壁传来的一阵阵鸡鸣狗吠。
以及隔壁刘婶子家的小孩啼哭声。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砰砰砸门声。
“卫凌你在家吗？我要去镇上买东西，要不要给你捎带什么？还是你同我去？”
一切都和梦里的一样。
这一个月, 卫凌都在反反复复的做同一个梦，导致他现在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大到外面的敲门声，小到风吹过院子里那棵树, 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甚至是树影摇曳的次数。
门外的人迟迟没听到里面回话，疑惑：“不在家？大清早能去哪, 后山打猎去了？”
卫凌是一年前到长乐村住下的。
容貌俊朗不说，还有一身的好武艺, 每次山上打猎都能打到好东西，光拿出去卖肯定能卖不少钱, 所以村里好些待嫁的姑娘的家里都想和他说亲事。
只可惜卫凌没有要成亲的打算，被登门的媒人缠得烦了，直接亮家伙赶走，吓得再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他耳根子这才清静了许多。
陈九进山打猎差点喂狼, 是卫凌在千钧一发救了他, 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逐渐和卫凌有了往来。
接触后陈九发现卫凌并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只是单纯的不爱说话, 剑眉锋利导致目光一派肃杀之气，看起来难以亲近罢了, 人还是很好的。
陈九以为卫凌不在, 只好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到门开的动静, 他又扭头看去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看到卫凌，陈九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据卫凌所言他今年十九，在这种乡村，但凡身体没有什么毛病，也没穷到揭不开锅，这个年纪的男子基本都成家立业了，娃都有了，就算没有成亲，也肯定定了亲。
卫凌这么好的条件，指不定早就在家乡定了亲，所以这才没有理会那些对他暗送秋波的小娘子。
“你在家啊。”陈九立马笑着走过去。
卫凌低低应了一声，注视笑容满面的陈九，声音不冷不淡：“你去镇上做什么？”
陈九早习惯了他一脸冷淡严肃的模样，开口：“买点药材。”
陈九是个大夫，无父无母，一直跟村里那个喝了酒就疯疯癫癫的老大夫学医术。
两人和卫凌一样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陈九是十四岁时跟着老大夫到长乐村定居的，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跟老大夫学了医后，他靠着给大家看看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日子倒也凑活。
遇到卫凌那天，他去山里也是为了找药材，碰到了野山猪，还好被卫凌救了下来。
卫凌看着眼前人，不动声色询问：“你师父昨晚又喝酒发疯了？”
“你怎么知道？”陈九讶异。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村口很近，卫凌住在最偏僻，也是最靠近后山的村尾，相隔这么远他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冷硬的五官看不出什么，也不解释，而是盯着陈九停在门口的驴板车。
陈九察觉他今天有点怪：“怎么了？”
卫凌收起视线，淡淡：“没什么，走吧。”他想去看看，究竟能不能对上梦里的桩桩件件。
卫凌不是古代世界的土著，他上辈子死后就投胎成了古代人，不知道是不是没喝过孟婆汤，他在十岁左右迷迷糊糊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起初也没怎么在意，只当脑子里多了一些记忆，继续在这个乱世生存，偶尔还可以利用现代知识方便自己。
直到一个月前，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做一个梦。
这个梦告诉他一件事，他并不是单纯的转世，而是穿越到了一本男主视角的小说里。
而且很不巧，他也是小说里的一个角色，还是主要角色，男主。
而他，想去镇子上的目的是想验证能不能见到另外一个角色，也就是大多故事都会有的反面角色，反派。
快到晌午，驴车终于慢悠悠地到了永和镇，比起闭塞的山村，镇子明显热闹繁华很多。
两人在一家卖面的摊子前分开，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卫凌看了一眼太阳，时间还不到。
陈九走后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要了一碗馄饨，不紧不慢地吃着。
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段，小贩的叫卖声交错响起，听上去嘈杂但又很有烟火气息。
“娘，娘……”小孩哭着找娘亲的声音在人声鼎沸的街道很明显。
卫凌擡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的妇人停下，耐心询问小孩的住处。
这时候一个猎户提着两只野猪腿肉，大步走过卫凌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拿到不远处的肉铺上卖。
卫凌偶然也会上山打猎，然后拿去市集上卖，一年前运气好挖到了一根人参，卖了有三十五两，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
卫凌注视猎户消失的位置，丢了两文钱在桌子上，起身跟上去。
通往肉铺的一个拐角，是镇子上的奴隶市场。
猎户路过时冷不丁顿住脚步，不多时就朝人多的那边走过去。
卫凌面露迟疑，直到目前为止，他所看到的画面都和梦里的画面一一对上了。
只不过在梦里并没有他的参与，只是以上帝视角围观了这一天的事情。
去？还是不去？
卫凌犹豫了。
男主和反派这两个词放到一起，就知道二者水火不容，注定会斗得你死我活。
按照小说套路，反派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男主会名利双收，还有美人在怀，成为人生赢家。
可是——
卫凌在心里微微叹息，按照大部分小说的套路，反派的过去通常都很惨，才导致心理扭曲不折手段，至少他所在的这个小说里就是按照套路走的。
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敲打手里的铜锣，在和围观的人推销自己手里的货源。
他手里莫约有四五个小孩，小的才六七岁，大的也才十五六岁。
一双双眼睛里充斥着茫然和惶恐，注视这些在和人牙子讨价还价的众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卖到哪里去，是去大户人家做小厮丫鬟，还是被卖到腌臜之地蹉跎一生。
其中一个瘦小看不出男女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发颤。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的，他又脏又破的衣服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交易掉了两个人，人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瞥见那道不知是死是活的身影，暗道千万别死了，不然白白浪费了他这几天的口粮。
在人没死前，他得快点卖出去。
人牙大步上前，焦黄的手提着那道身影的后领，然后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擡起头。
在场的人看到这人的真面目后都闪过了惊艳。
这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灰土，但也难掩那张精致的五官。
没被灰沾到的地方看起来白皙细腻，让在场的男子咽了咽口水。
在这种小地方哪里能见到如此美人，男人们纷纷起了心思，想把“她”买下来。
但很快有人发现了端倪。
美人的眼睛乍一看又黑又亮，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端倪。
啧，这是个瞎的！
太可惜了……
看到大家都对这张脸感兴趣，男人知道机会来了，咧开一口的黄牙，清清嗓子扬声：“货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一口价四两银子。”
“你他娘的抢钱呢，四两银子买一个瞎子？”
“就是，你看看她身上那么多伤口，买回去治病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够我娶一个手脚利落的媳妇儿了。”
被人牙掐着脸，被迫擡头的人，几度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立马有人骂道：“李老三你不地道啊，又哑又瞎，还敢卖四两银子？”
李老三那破锣一般的嗓子冷哼：“这姿色卖去丽春院二十两都嫌少！四两银子我是赔本赚买卖！”
“得了吧，肯定是丽春院嫌这是个赔钱货，你卖不出去才来坑我们吧。”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买回去要么就是当丫鬟，要么就是当媳妇儿。
一个又哑又瞎，还一身伤的人买回去做什么，当祖宗供着吗？
李老三恶狠狠地瞪过去：“不买就别在这胡咧咧，有的是人买。”
他也憋屈得很，头一天还好好的，谁知道一夜之间，人就莫名其妙的瞎了。
要只是个哑巴，丽春院说不定就要了！
李老三气不过去，狠狠地踹了一脚赔钱货。
卖不掉他就自己拿回去尝尝，总不能什么都没捞到。
这时候，大家都以为地上蜷缩打颤的人是个容貌绝色的小姑娘。
卫凌的身高在古代称得上是优越，站在人群后方也能看见地上那道身影。
他眯着眼扫过地上的少年，没错这是个少年，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身形娇小，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喉结不细看的话并不明显，才被人牙误认成少女。
而这个人就是反派，站在男主的对立面，最后惨败的暴君反派。
按照小说的时间线，两人应该在五年后才正式会面，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之前的博弈都是相隔两地的隔空博弈，并没有碰过面。
“用这个换，卖不卖？”
刚才那个人高马大的猎户站出来，擡了擡手里的野猪腿。
上面还滴着血，一股子腥味。
因为他甩动的动作，充满腥气的血溅了几滴在少年的眼角，宛如点上了一颗嫣红朱砂，让那张脸多了一抹艳丽。
卫凌面色如常的注视这一幕，同样和梦里的分毫不差。
猎户买下反派是想买回去当媳妇生孩子的，请大夫上门给他治伤才发现他是个男子，猎户气得对反派拳脚相加，险些把反派打死。
后来猎户扭头把人卖去了小倌馆，之后发生的事情卫凌就不知道了，不过从反派扭曲的心理来看一定过得不好。
这似乎是悲剧的开端。
要不要救？卫凌迟疑，他并不想因此给自己招来麻烦。
反派身后背负的东西很可能会牵连到他，甚至是他的家族。
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巨大的风险，让身边人冒险。
在卫凌思索的时候，李老三似乎有了松口的迹象。
卫凌望着一直垂首的少年，他似乎并没有惊恐的深色，不知道是不是心如死灰了。
身躯因为疼痛始终微微发抖，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可能是卫凌的目光看得太久，地上的少年凭借直觉擡头看过来。
目无焦距的眼睛依旧澄澈。
他看不到人，但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方向，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会是谁？
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曾在他梦里一次次重复回忆的画面。
现在，这个梦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瞎了，而且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他。
但其他的事情，和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一一对上了。
疼痛感太过真实，他已经不确定这究竟是梦，还是他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的日子。
现在的情况明显更糟。
看不见这一点，就没办法让他准确的判断周边的环境。
那就意味着不久之后他落入小倌馆，无法拿起锋利的刀杀出血路，逃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是老天觉得他死的还不够惨烈，所以让他重来一世，用更加绝望的姿态坠入深渊？
呵，大不了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