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架的左臂是空的。
正好能嵌进苏乐乐脚边那块机械义肢关节。
龙野的呼吸停滞了。他看着苏乐乐弯腰捡起那块关节,看着她走向那半座骨架,看着她把关节对准空缺的位置——在她松手的瞬间,怀表齿轮“咔嗒”一声归位,悬停在半空的那滴雨终于坠落,砸在骨架的眼眶里。
金色的液体从骨架眼眶里涌出来。
不是血,也不是油,而是融化的青铜。那些液体顺着骨架的纹路流淌,所过之处,齿轮碎片不断附着上来,竟在龙野眼前补全了整座应龙雕像。当最后一块碎片嵌进龙尾时,雕像的眼睛突然亮起,瞳孔里映出的不是龙野和苏乐乐,而是漫天飞舞的齿轮。
那些齿轮比坟场里的任何一块都要巨大,齿牙间卡着破碎的旗帜、断裂的兵器,还有一些穿着古代服饰的人影。其中一个人影举着半块栗子糖,正试图把糖塞进另一个人的嘴里,而那个人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绿色的鳞甲。
“那是……”苏乐乐的声音发颤。
龙野抓住她的手腕。她腕间的青鳞正在发烫,那些鳞片边缘的赤红越来越深,已经快要蔓延到手背。而他自己的怀表,表壳上的裂纹正顺着齿轮纹路爬向表盘中心,那里,父亲的银发影像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金色光斑。
雕像的眼睛突然转向他们。
龙野看清了举着栗子糖的人影的脸——那是年轻了二十岁的唐三,眉眼间还没有后来的沧桑,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而被他喂糖的那个人,有着和苏乐乐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现在的茫然。
“齿轮要逆向转动。”
唐三的声音从雕像内部传来,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在龙野的脑海里。随着这句话,雕像的胸腔突然打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十二块青铜板,每块板上都刻着不同的地支图腾,其中“辰”位的龙形图腾,眼睛是用两块完整的怀表齿轮做的。
龙野的怀表突然自己打开了。
表盘里弹出一根细小的指针,指向雕像胸腔里的“辰”位。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当指尖触碰到那块龙形图腾时,十二块青铜板同时亮起,投射出十二道光束,在天空中拼出完整的天干图腾柱虚影。
虚影的底座上,刻着一行从未见过的铭文。
“神嗣非囚,是钥匙。”
龙野默念着这句话,突然明白唐三为什么要牺牲。那些被暴雨冲刷出来的齿轮坟场,根本不是坟墓,而是初代神嗣留下的武器库。唐三的机械义肢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启动这座武器库的钥匙——用应龙血脉和机械齿轮融合的钥匙。
苏乐乐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腕间的青鳞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是最中心的那块鳞片上,多了一个极小的“囚”字。而龙野的怀表,那些蔓延的裂纹已经停止,表盘里的指针稳稳地指向“辰”时,时针与分针交叉的角度,正好是“龙战于野”卦象的角度。
远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不是坟场里的碎片,而是来自雾隐城的地下。龙野抬头时,看到无数细小的青铜色根须正从齿轮坟场的裂缝里钻出来,它们向上生长,缠绕着应龙雕像的骨架,朝着天空中那道图腾柱虚影蔓延,根须上的纹路,与《山海经》里记载的烛龙鳞片一模一样。
苏乐乐捡起脚边一块完整的齿轮。
她把齿轮递到龙野面前,齿轮中心的孔洞里还卡着半张糖纸,糖纸上的油渍晕染出模糊的形状,像只展翅的千纸鹤。
“它在动。”她说着,把齿轮立在掌心。
齿轮真的自己转了起来。不是被风吹的,也不是被触碰的,而是自主地转动着,转速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道金色的圆环。圆环悬浮在两人之间,里面映出的,是未来某场暴雨中,他们并肩站在世界树下的身影。
龙野握紧了怀表。
表壳上的裂纹虽然没有消失,但那些锋利的边缘似乎被某种力量磨圆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齿轮的转动中苏醒,就像埋在这座坟场下的无数秘密,正顺着雨水冲刷出的沟壑,一点点爬向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远处的雾隐城街道上,传来了凶兽的嘶吼。
但这一次,龙野没有感觉到恐惧。他看着掌心转动的齿轮,看着苏乐乐眼里跳动的金色光斑,突然想起唐三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而是期待。
期待他们这些“钥匙”,能打开被尘封的真相。
应龙雕像的眼睛渐渐暗了下去。
但那些从地下钻出的根须,却越来越亮。它们缠绕着雕像,向上生长,在天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眼里漏下的光落在齿轮坟场上,把那些碎片照成了透明的,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属于不同时代的记忆。
龙野知道,暴雨停了,但故事才刚刚开始。
就像这座齿轮坟场,看似是终结,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