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老房子的院坝里。
月光像融化的白银，淌在青石板上。
五岁的苏乐乐蹲在桂树下，手里攥着三颗圆滚滚的栗子，果皮上还沾着新鲜的绒毛。
“给。”她递过来一颗。
栗子在他手心里温热。
“我妈妈说，吃了栗子，冬天就不会冷了。”她自己咬开一颗，糖霜沾在嘴角，“龙野哥哥，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低头剥着栗子壳，没说话。
那天下午，爸爸的怀表落在了他枕头下，表盖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记住你是谁。”
“等他回来，我们分三颗栗子给他。”苏乐乐突然说。
她的声音像桂花飘落的声音，轻轻的，“一颗甜的，一颗更甜的，最甜的那颗给他。”
怀表的齿轮彻底崩裂。
龙野猛地跪倒在雨地里。
苏乐乐站在他面前，利爪垂在身侧，青鳞上的血色渐渐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她的瞳孔里，猩红正在消退，像退潮的海水，露出布满细沙的滩涂。
“龙野……”她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血珠从他肩头滴落，砸在怀表的碎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谁在数着流逝的时间。
他抬起头。
看见她眼里的迷茫。
像迷路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她想说什么。
却突然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她的神经。青鳞开始从她腕间消退，留下淡青色的印记，像被水打湿的墨迹。
龙野撑着地面站起来。
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但他更怕的是，看见她眼里的迷茫一点点加深，像大雾漫过熟悉的街道，把所有的路标都藏了起来。
“乐乐，看着我。”他走近一步。
怀表的碎片在他掌心发烫。
那些破碎的齿轮，此刻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里拼出模糊的轮廓——三次回溯，三个场景，都绕着那颗被分成三块的栗子，绕着那个简单的暗号。
苏乐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停顿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的迷茫变成了全然的陌生：“你是谁？”
雨还在下。
龙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他看着怀表最边缘的那颗齿牙彻底脱落，掉进泥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像某个重要的东西，永远消失在了时间里。
但他没有再动。
只是站在雨里，看着眼前的苏乐乐。
她的青鳞已经完全褪去，手腕上只留下淡淡的青色痕迹，像谁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却在看到他肩头的血迹时，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那是一种本能的关切。
藏在陌生的外壳下，像被埋在雪地里的种子。
龙野慢慢松开手。
怀表的碎片散落在泥水里。
他知道，三次回溯没能让她想起一切，甚至可能让她忘记了更多。但他也知道，那些被唤醒的记忆碎片，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暂时沉进了意识的深海，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总会荡开涟漪。
“我是龙野。”他说。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们……认识很久了。”
苏乐乐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困惑，有警惕，却没有了之前的暴戾。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像小时候哭过的模样。
龙野突然想起。
小时候她哭鼻子的时候，只要给他一颗栗子，就会立刻破涕为笑。
他慢慢抬起手。
掌心还残留着怀表的冰凉，以及三次回溯带来的灼痛。
但他知道，只要那些记忆的碎片还在，只要他还记得那个暗号，就总有一天，能把她从这片迷雾里，重新带回来。
雨幕中。
苏乐乐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
那里空空如也。
但她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