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东三人抬眉,见吊唁的人哗啦围上去,惊呼的,拉扯的,围挡的,耸眉看戏的。
人圈中央,厉志强牙床紫红,外龇的黄牙焦得像一排苞谷粒儿。他泪水沿面皮上的褶纹顺流,一句跟不上一句地大口吸气:“你还我的儿子!你这个千刀万剐的!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司仪退开,身经百战似的一划掌,不知道是说“撤”,还是去喊人。吴启梦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他觉着自己如同倒吊着入了水,难以呼吸,肺部以上胀得发麻。邵锦泉率先去阻挡。他搭上厉志强手腕,皮肉硬绷绷,发觉他根本没留情,似乎抱定不掐死不罢休。暗地里,邵锦泉有一百种手段铲除纠纷;明处,他又比任何人都要知情达理,要习惯用嘴去疏解问题。
“您先放开,有什么话咱们冷静下来好好说。讲死者为大,咱们别在这里闹。”邵锦泉低声。涂文侯爱森一人掰扯一只手,人人插嘴劝一句。
情绪有个波峰,越过后必然回落。僵持很短一刻,厉志强颓然松手,跌坐下去,吴启梦瘫软在地扑倒匀息。依然是柔柔的一个女人姿势。人群自觉地散开,自觉地眼观但不言,自觉地三两接耳,由大圆变成一个个小圆。追思厅又静肃悲怆起来,厉思敏依然静静的躺着,不可能再起。
没来由地觉着难受,像腌菜石压在了心包肉上。柳亚东舒了口气儿,侧过头瞄兰舟。他也是同样一种迷惘的神色,同样胸膛一鼓,再缓缓瘪下去。
退到角落看人进人出,肩上着了一记,“哎!”
三个人一齐回头。焦黄发、宽下巴,颈子上一圈青色的盘龙,饭罩似的黑夹克。涂文拽着面色惨败的吴启梦,睒了睒三人,口吻不浓不淡问:“新来的?”
由柳亚东回答:“嗯。”
“行吧,走。”涂文头朝厅外一扬:“跟我走,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空气潮冷,渥着县城的旧味。只是在素水县南,也很觉得陌生。天大亮开来,晨光照旧要穿过云摞,等投在覆雪的地上,几乎不剩温度了。视界里渐显了些精装的铺面,粉刷光洁的幢幢民居,工整的行道树,高于底层一寸的蝼蚁样的人。骑车的,买报的,吃燕皮馄饨的,牵狗啐痰的。兰舟坐当中,脸朝车外探,跟随倒退的人物向右摆。柳亚东被他呼吸一拂一拂,不看他。涂文下车提回一兜豆脑油条,开着黑桑,蛰进条民居巷。
准确地讲,这儿原是老素水化工技校的职工宿舍楼,学校两千年转给省劳动厅管辖,就人去楼空。下了车,拿行李,涂文管开后备箱不管提。胡自强拎着大包猛地掼紧后盖,涂文拽着吴启梦直皱眉:“哎手脚有点轻重好吧?这他妈的也不是我的车。”胡自强忙道歉。
三拐两拐,进了顶头的门洞,上二楼。这儿白天也黑黢黢,报箱的小锁锈得通红,灰扑扑的墙上满盖疏通下水道的大章,煤球报纸哈啤罐过道里垒得险象环生,好张滋生耗子祖孙三代的温床。顶上是声控灯,有点儿智障,不猛咳两嗓根本不带睬你。涂文挺暴,劈天盖地一声吼,连亮了三层楼。
分编号,208独住吴启梦,顺次一间住涂文侯爱森,顺次留给柳亚东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