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个整,算一百吧。”季晨点清了数量,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却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身边的何云起一眼,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带现金了吗……”
这问题一出,何云起也懵了,这年头出门带现金的人可是不多了,手机里支付软件一扫,买东西别提多方便……但这老人家显然是不会用手机,也没有手机,把人家的东西给包了,现在却掏不出钱来,岂不是让人空欢喜了一场?
“晨晨你在这等等我,我去那边的店里看看能不能换……”
“拿着吧。”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与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崭新的红色钞票。老人抬起了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第三人,也不确定这三位到底是不是一起的,这钱都不知该不该接。
陌生人见老人不动,也跟着两人一起蹲在了摊子面前,将钱塞到了老人的手里,笑道:“拿着吧,老人家,我们是一起的,这些我们买了,你快回去过年。”
“哎……好,好,谢谢,谢谢三位好心人!”老人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颤抖着将钱塞进了怀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着三人不停地鞠躬,好一通感谢之后才收拾了摊子颤悠悠地离开了。
季晨抱着这一包小东西起了身,冲着陌生人点点头表示了感谢,道:“你要么?你不要的话,我把钱给你吧。”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陌生人并没有答话,也没有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而是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的看了他许久。面前的人很高大,看着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黑色的风衣将修长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而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的,目光灼灼,视线牢牢地锁在了季晨的脸上。
“……”季晨被看得不太舒服,他一向不太擅长与生人打交道,更别说被人这么盯着。双腿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已经自己向后退了两步,与那人拉开了些距离。何云起也感觉到了这人的不对劲,他立刻向前迈了小半步,将季晨拉到了自己身后,脸上浮现的是一个标准化的笑容:“这位先生?”
“啊。”这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脸上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却没有接过那一小袋东西:“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在意的。我看这位小朋友似乎很喜欢,就当我送给你的吧。”
“我不是小朋友。”季晨的语气恢复了面对生人时的冷淡,他的后半句卡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就算是,“小朋友”这个称谓也不是谁都能叫的。
从小到大,季晨都是这个样子。陌生的同学他不愿接触,所以身旁才总是没什么朋友,直到读了大学,宿舍里恰好住着一群活泼开朗的自来熟,他才总算有了能帮忙带个饭的朋友。一上来就碰了钉子,陌生人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只在他眼里驻留了片刻,便立刻转化成了友好的笑容,他摘下了带着的棕色手套,冲着季晨伸出了手:“刚才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你……有些眼熟,认错了。不过,咱们也算一起学过雷锋的交情了吧,认识一下?”
“……”季晨并不想认识陌生人,更不想跟他握手。挡在他身前的何云起什么都没说,迅速上前一步握住了那人的手,十分礼貌地上下摇动了一记,说:“好啊,认识一下吧,怎么称呼?”
陌生人并不在意,他年纪不算轻了,一笑起来,眼角眉梢里都是岁月的痕迹。他握了一下何云起的手,视线却从没离开过季晨的脸:“颜培,颜色的颜,培养的培。”
“好的,颜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何云起掏名片的动作利落而熟练,从打开钱夹到摸出卡纸片再到递进手中一气呵成。原以为气氛还会僵持一阵,但颜培什么也没多说,笑眯眯地接过了名片,借着路边的灯光看了一眼,冲着两人点了点头,道了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陌生人的离去让季晨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街道上没了摆摊的老人,就只剩下了伫立的路灯,暖色的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也映黄了下落的雪花。何云起牵起季晨的手塞进了兜里,表情恢复了宠溺的柔和:“行了,打发走了。雪这么大,你手都凉了,咱们别压马路了,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好吗?”
“就在前面了,陪我去。”季晨似乎有所准备,尽管脑袋上的雪花已经能堆个小雪人,他还是一定要拉着往前走。脸颊上两块红扑扑的印记,加上他渴求的目光,直看得何云起心都软了,只能被他拉着一路前行。
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穿插在雪花的缝隙里更加模糊,何云起随着季晨走了好一段,终于看见了粼粼的水光,那是到河边了吧?两人的脚印成了这新雪地上唯一的痕迹。何云起打趣道:“晨晨,大冬天的带我来河边,你这是要年三十的冬泳啊?”
季晨没答话,他撒开了紧紧牵着的手,到河边的一处大石头后面摸索了一阵,不过一会就重新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把点燃的焰火棒,三步并两步地窜到了何云起跟前。银光闪烁间,何云起看清了季晨的笑脸,那脸颊红扑扑的人将手里的焰火分了他一半,说:“我想跟你……放烟花,每年都放烟花。好不好?”
大石头的后面突然响起了“呲呲”的声音,不到两秒,那些藏在后方的焰火突然一个接一个地迸发出来,在季晨身后连成了一片绚烂而璀璨的幕墙。在这空无一人的河滨,这是季晨送给他的火树银花,雪越下越大了。
这剧情太老套了。何云起心想,这孩子指不定是在哪个公众号,或者是哪篇小说里看到了了类似的情节,于是原模原样的照搬了下来,一会估计还得理直气壮地说“女孩子不是都喜欢浪漫吗”之类的话。
但季晨眼里真诚的光足以让何云起胸膛里的那颗心随着落在身上的雪花融化。
何云起的眼里容不下这绚烂的光影,因为那一隅早就已经有了唯一的光,是那道从初见的僻陋小巷里爆发出来的浅蓝色的亮光,是季晨的光。然而何云起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在他笑着说出“好”字之前,面前落满了雪花快变成小雪人的季晨,已经将手里的冷水烟花扔到了一边,小心翼翼却毫不迟疑地凑了过来,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季晨倾尽了所有的勇气完成的,他一生中最勇敢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