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有些慌乱,“我们有兵,有三四千人呢,说不定能撑过雪期。”
“你,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说要我养伤,我也答应了,三天过去,你们早该走了近千里了,现在我好的差不多了,你现在走还有什么不放心!”
周胤看他又急又气的样子,心里憋得实在难受,他真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我都说了我留下是为你,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你走不了,我也不想走,反正附近的村子、县里也没人认识我们,我为什么不能等你伤好了再走,难道非要让你留在这里打探敌情我一个人提心吊胆地逃跑吗!你总是让我走让我走,可我根本不想走!”
帐篷里余下他的低吼,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燕几眨了眨眼,问他:“那是不是只要我走,你就走?”
周胤的声音颤颤的,他小声说:“不准走。”
燕几把衣摆上的布撕下来一条缠在肚子上,勒得紧紧的,他一把把周胤拽起来,推到附近拴着的马上,拽着这匹马的缰绳又咬着牙翻上另一匹马。
“张随!”
“属下在。”
“通知各部,快马行进,带齐干粮和柴火准备出发。”
“是。”
周胤还不服输,“雪都开始下了,现在进山不是找死是什么!燕几你给我下来!”
“这雪要下三天才会封山,我们快马行军,能赶在雪完全覆盖前出山。”
“你还受着伤呢,这样你会病死的,你给我下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们绕远路一起走!”
“我们只有四千人,还有一半是伤兵,他们把通往西北的路都堵着了,殿下这几天的情报难道是白看了吗?我们的粮草和人手根本撑不了那么远的路,别说等各州府兵驰援,光是这四面环山的地形他们就能把我们耗死。”当初他们选择此地作为突破口进发西北,就是看中此地易守难攻,而且一旦他们退出久邙山,周琪的军队就很难突破山口。只是没想到,今日,这里,他们要破釜沉舟。
败兵难维,就算周胤如何正统,在天下人看来也不过是没骨气东躲西藏的天潢贵胄,每一顿几乎没有什么好食,这样的情况下穿过雪山有多难,周胤可以想象,但他也知道,燕几说的话一定会做到,所以他不怕自己穿不过久邙山,但他怕燕几撑不住,怕他累了病了甚至是死了。
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为了一个人失去夺回江山的大好机会太不值,可是燕几对他来说很重要,比所谓的江山要重要,比殷之正统更重要。他就是个又自私又懦弱的孬种,他宁愿永远当个孬种!
燕几看他死活不愿上来,更是气急,马鞭猛地一挥,把空气打得啪啪响,周胤吓得抬头看他,见他拿马鞭指着自己冷冷说道:“殿下,上马。”
周胤仿佛被这眼神和语气冻到了骨子里,身体都颤抖起来。
燕几仍然说:“殿下,上马。”
战马喷着响鼻从他们身旁路过,周胤深深地看着他,最终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把自己挂在马背上。队伍很快集结完毕,大家套着厚厚的袄子朝山里去。周胤走在最前面,燕几和周琳罄并排在后。他们走得很沉默,偌大的山谷里只有他们踩在雪上的吱呀声。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连呼出来的水汽都能凝结成冰,周胤好几次回头看燕几,想问他冷不冷,但看他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又把话默默吞了回去。
日落月升,山中的已经只剩下雪反射出的光,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找到了可以驻扎的空地,人和马都拖着疲惫的脚步往高地上走,好在他们手脚利索,很快把营地扎好,周胤下马便站在燕几身边准备扶他下来,然而燕几半天没有动静,周胤奇怪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整个人一下子从马上掉下来,一声不吭地栽进雪地里,周胤吓蒙了,抱着燕几赶紧喊人。
等把人抬进屋子里,周胤看着那乌青的唇色,吓得手脚冒冷汗,医士猛灌了几口姜汤,拿了好几个炉子在床边围着,那脸色才渐渐有好转。周胤吓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将士身怕他也病了,也要找人给他把脉,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摆了摆手一屁股在毯子上坐下。
周琳罄看他魂不守舍的样,让无关的人都出去,让周胤一个人静静。
外面飞雪连天,也就帐篷里的炉火有些暖意,周胤抱着他双目无神地盯着炉火自言自语。
“是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要是早点走,你也不用受这样的苦。我不是故意闹脾气的,我真的很担心,很害怕,你在都阳守了多少天,我在山上望了多少天,我就怕你也没了,周鉴走了,采璇也离开了,迟虎和丝竹都在西南,只有你陪着我还能和我说说话。你要我听话,我听便是了,只要你好好的,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周胤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话,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还没有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无论什么都要一忍再忍,谋定而后动,可人心是肉长的,所思,所忧,所惑,所虑,哪一个不压在他心头,终于要把他压垮了,可他偏偏不能垮,因为还有人寄希望于他。
帐篷里的炉火燃了一波又一波,周胤撑着胀胀的脑袋一点也不松懈地添火,本来这些事也不需要他做的,可他偏偏要自己做。以前在常山院的时候,冬天没有这么冷,但一开门,穿堂风能卷起一身鸡皮疙瘩,松针上的雪就被吹进屋子里,更添了几分冷意,往往这种时候燕几就给他们添上一盆火,四个人一起围在炉子边取暖。尽管背上有些冷,可是记忆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
周胤的人生才走了没多长,可这短短十几年里,最让他怀念的,还是常山院的松,草场的马,菜地里的木雕,和守在他身边的人。
炉火燃至天明,帐篷外又响起繁忙的脚步声,它们有的急促杂乱,有的整齐划一,周胤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周琳罄拍了下他,周胤立刻坐直,茫然地看她。
“殿下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我不困。”
“眼底都青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周胤刚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他转头看燕几的脸色已经好多了,才放心地起身离开,刚一掀开帐篷,“啪”地一声掉进雪地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