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几被撞得差点晕过去,口中汩汩溢出鲜血,他不答别的话,只是哈哈大笑,笑得几乎要断气。
“哈哈哈!周胤,你活该!你活该!哈哈哈!”
周胤面容扭曲得宛如恶鬼,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样疯狂的人,恍惚回想起十年前。
七年前,都阳落了一场大雪,他偷了食,怕挨打,逃离景央宫,跑到他母妃的宫殿旁一个人吃食。
他的母妃早就死了,都说是被他克死的,尽管他很想见一见他的母妃,哪怕是生前的宫殿也好,但他只是蹲在外面,不敢出声。
有个人发现了他,把他抱起来,在梓阳宫里走,走了三千四百二十六步,他清清楚楚。皇宫里冷冷清清,雪地里留着或深或浅的脚印。
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抱着他走那么久,从东阳初升,走到暮雪白头。
三个月的时间,殷朝的气数走到了尽头,周胤的眼神冷却下来,握住袖中滑出来的匕首,举起,然后照着燕几的心脏狠狠落下。
那近乎疯狂的笑声,终于停下。燕几睁着眼,几乎窒息的疼痛却很熟悉,仿佛在梦中与火焰一同出现过。
不过,这种痛苦很快过去,失血与疼痛吞噬了他的意识。
一生的遗憾和纠缠,终究解脱。
周胤抚摸着他的侧脸,眼神中透着一股痴迷,如果面前不是一个骨瘦如柴的死人,场面或许会多些暧昧和温馨。
“打盆水来。”
牢门外的狱卒应声离去,不一会带了一桶水进来,放下之后立刻离去。
周胤垂下眸子,伸手把燕几四肢的镣铐解开,让尸体靠在自己身上。
他堆了些稻草在脚边,让燕几在上面躺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燕几的衣服,他知道燕几爱干净,这三个月为了不向他服软,燕几经常一绝食就是四五天,也尝试过很多次自杀,可惜狱卒看得很牢,没有一点机会,但也因此瘦了不少,脏了不少。
脱完衣服,周胤伸手拽过毛巾,沾着水,一点一点地给燕几擦拭。
身上布满了打仗时留下来的细小的伤痕,周胤一边擦着一边笑起来。
“你是不是,很恨我,说实话,我也很恨你,就算你死了,我还是很恨你。”
他擦完了身上,才去擦燕几的脸。
那张脸的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原来这张脸有天地间无双的风华,眉眼间藏着天地初开的灵气,现在这张脸瘦削到显得有些刻薄,尽管死了眼睛还睁着。
周胤试着把他的眼皮抹下来,试了几次没成功,遂放弃。
然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自笑道:“就算你死不瞑目又如何,这天底下,还是我说了算,就连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总算把整个人洗干净了,周胤盯着他看了一会,叫人把衣服送来。
是两身喜服,红色的,上面还绣着金凤和金龙。
他给燕几换上喜服,自己也换上喜服,然后把燕几背在背上,就像他小时候燕几背他一样。
他背着燕几不瞑目的尸体走出去,狱卒侍卫吓得哆嗦,袍子下面顿时多了一股尿骚味。周胤在他们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问他们:“朕和皇后好看吗?”
侍卫哆嗦着回答:“好……好看!”
“哈哈哈!”周胤狂笑着走出去,走到天牢外,鹿台里。
他背着自己的心上人笑着,越走越快,蹦跳着,旋转着,像个孩童一样放肆地大笑大叫,他是帝王,没有人能阻挡他。
宫女们被吓得惊叫连连,更有甚者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尖声惨叫充斥着行宫,梓阳上方黑云渐低,紫色的闪电终于在云层中出没,沉闷的雷声震人心肺,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周胤毫无察觉地在长廊里,小道上欢快地奔驰着,后面赘着一大串宫女太监。
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他听不见雷声,也看不见闪电,他只能看见眼前是点缀着绿色的雪地。
跑过景央宫,跑过景乐宫,跑过御花园,血洒在枯叶上,阵阵阴风跟着他的后脚跟,在冷寂空旷的宫闱里带出厉鬼似的凄号。
周胤在仿兴和宫外的茶花树丛蓦然停下,仰头看崭新的宫墙,仿佛看见了那年斑驳的红墙青瓦,瓦片碎裂,红漆脱落,历经风霜的宫墙已经斑驳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改变一切的,是时间。
究竟谁对谁错,谁问心无愧谁惶惶不安,谁死得干干净净谁活得空空荡荡,好像已经没处讨个说法。
不过,也不需要讨说法了。
一切都结束了,周胤抬起手,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嘶哑的声音混着血变得含糊不清,他说:“燕几,我恨你,我也爱你,地下很冷,我来陪你。”
从此漫漫黄泉路,遥遥碧落途,再不分离。
闷雷轰鸣,闪电划过天际照得整个皇宫惨亮,周胤睁着眼睛,与燕几一起倒在青翠的树丛中,红色的喜服交缠在一起,万千星点似的雨滴从浓浓黑云里落下,把他的血冲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两张清清白白的皮。
身后的宫女一声惨叫,逃也似的向后跑,高喊着:“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梓阳宫内连绵不绝的哀嚎,在倾盆暴雨中渐渐淡去。
明德六年正月廿十,明德帝崩,举国,无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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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明德帝害了疯病,死在了还没建好的鹿台,是天降的诅咒,是殷的命数,就连那个被遗忘已久的祸星降世论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随后周淼登基,施以仁政,百废俱兴,不幸三年后病逝,最终并于大成。
与菩真子在大方山前所算十年,一分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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