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2 / 2)

调查员的措辞不断变化,他用了各种各样的技巧去包装自己的问题。

初晴回答了很多问题,尖锐的,平和的,复杂的,简单的。

后来,她因为将自己昨天的经历重复了太多次,脑子已经疲累到转不动了,只能依照本能作出回答——而这,正是调查员的目的所在。

两个小时后,初晴获准离开了会议室。

她感觉自己像被丢进石磨里一直研磨,昨天所见过的、所听到的、所做过的一切都已经被压榨了出来,只剩一具空洞的皮囊。

她精疲力尽地出了会议室,沉默地接过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手机。

教学楼外天色暗沉,天边隐隐滚着闷雷,连绵不绝的雨线组成了一道灰蒙蒙的密集的帘子,世间的真实全被它掩于其下。

初晴手扶着楼梯边,慢慢下着楼梯。

此刻她的脑子仍是空空的,要是不扶一把,她怕自己会一脚踏空,摔下去。

到一楼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下来,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教学楼的入口变成了一个水帘洞,雨水从檐子的上方哗哗流下来,像一个小小的瀑布。

初晴站在水帘洞口,呆呆地望着雨瀑。

雨其实是水蒸汽。书上是这么写的。陆地和海洋表面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汽,上升遇冷变成水滴……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回忆书本上关于下雨的讲解。

她的思想像是暂时脱离了这具躯体,自顾自地开始奔跑。

不远处校门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

城区内是不准响喇叭的,但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学校门前立志街又不够宽,可能就塞车了,一塞车,有些急性子的司机就会按喇叭……

初晴的意识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昏沉。

清醒的问:你想这些做什么?

昏沉的答:不然我没什么好想啊。

清醒的问:你干嘛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

昏沉的答:我没地方可以去啊。

估计是因为这种问答过于无聊,问与答的不一会儿就都陷入了沉默。

天地间被雨雾笼罩,白茫茫的一片。哗哗的雨声成了一种单调的背景。

她无意识地望着扁圆状的雨滴落在地上,碎成千万水分子,与地上的积水汇合在一起流向沟渠。

别无选择。身不由己。

初晴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这么沮丧、这么茫然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我从来都不做坏事,为什么好好地走在路上会被人吓唬,查个卷子也会被冤枉私自改分?

——刚才那个调查员,就像对待一个罪犯那样严厉地盘问我,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昨夜被那个精神病患者吓唬后所产生的惊悸仍残存在她的心里,为了不让爸妈和祁天看出,她把这种情绪深深隐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然而在经历了刚才研磨般的审问之后,这些负面情绪终于迸发。

她向来都是一个偱规蹈矩的好孩子,领导叫做什么,她就努力去做了,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呢?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初晴的耳朵捕捉到了声音,但她的反应比平日慢了一拍,分辨不出这人是谁,在叫什么。

一位姓张的老校工走了过来,问她:“小初,你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

初晴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所幸张伯伯也不关心这个,他将一把大黑伞递过来:“喏,王校长叫我拿给你的,他说他看到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了呢……”

初晴接过那把伞,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校工张伯伯指了指她的书包。

初晴回过神来,这才听到书包里果然传出手机铃声。

她习惯把手机铃声设得最小,刚才心里想着事,所以没听到。

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方蕊。

“小晴,昨天祁天打电话给我,说要找你……”方蕊把昨天的事讲了一遍,声音中带着歉意,“我本来想打给你的,可是客人太多了,后来我忙昏了头,就不记得了。”

方蕊的家境不算好,每个周末都要帮妈妈在商场卖饰品。

初晴也曾和她一起守过档口。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远远的见到年轻姑娘就叫姐姐,笑得又甜,那天的营业额创了历史新高。

她们二人十分开心,回家的时候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

初晴仍记得那天晚上的路灯光像金子一样铮亮。

“小晴,我想问问,你跟祁天是不是……”方蕊小心翼翼地问了半截就住了口,转了话风,“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

初晴鼻子一酸,眼眶差点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