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p>
皇宫内一片狼藉, 金碧辉煌的宫殿坍塌过半，再不见往日歌台暖响, 春光融融的景象。</p>
然而因为结界，从外部却看，这里依然雕栏玉砌, 完好如初；殊不知里面已经烂透了。</p>
姚重华手持教廷权杖, 路过一片片废墟，脸上无悲无喜。</p>
他还路过了李清舟的尸体，可怜一代皇帝，死后就这样倒在路边，无人收敛。</p>
于是，姚重华走了过去，悲天悯人地替他盖上了一片白布。</p>
白布沾到了地上略微有些干涸的血，染出了一道道红痕。</p>
姚重华起身，低下了头, 面容肃穆, 道：“给君主送殡，应该有哀乐。”</p>
于是，他想了想, 哼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黄梅戏。眼里全是戏谑：“‘哪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p>
姚重华转过身, 没忍住, 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笑。</p>
他朝前走去, 阴阳怪气的唱腔越飘越远——</p>
“十七年忧国如病, 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p>
“长剑无情，送君王一命。”*</p>
*</p>
姚重华一路来到了太液池。</p>
太液池位于皇宫的西苑，是皇城内部最大的池塘。</p>
但姚重华知道，这里不仅大，而且还很深。</p>
周围宫殿在之前就半数坍塌，池边尽是断壁残垣。</p>
姚重华哼着歌，一步一步走进了池水中。</p>
其实皇宫内的大阵已毁，只要挖地三尺，同样能见到奥古斯都，但，姚重华依然喜欢用这样的方式。</p>
冰冷的池水包裹住了他。</p>
不知道下潜了多深，他终于穿过了水面，身上却没有丝毫水迹。</p>
姚重华的脚踩在了古朴的石砖上。在他脚落下的地方，一道微弱的白光亮起。</p>
墙壁上的灯瞬间点亮，照亮了姚重华前行的路。</p>
这是一个墓室的通道。</p>
他一路七转八拐，终于来到了主墓室。</p>
墓室的正中，高高的圆台上，有一尊用纯金打造的古棺。</p>
这口古棺被数根青铜锁链缠绕，密不透风。</p>
头顶夜明珠的光洒了下来，显得很是凄凄凉凉。</p>
姚重华走到了高台之上，教皇权杖在地上重重一杵，锁链应声而断。</p>
他的手虔诚地抚上了棺椁。</p>
姚重华的目光满是狂热，他跪在棺椁面前，宛如最狂热的教徒。</p>
因为内心太过于澎湃，他的手都有了些微微的颤抖。</p>
姚重华跪着上前两步，手扣在了棺盖之上。</p>
底下的圆台，银色的光晕升腾，发出了最后的微弱的反击。</p>
刺痛传来，姚重华的手臂上几股鲜红的血蜿蜒而下。而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痛一样。</p>
皇宫内的封神大阵已毁，脉络不通，镇压奥古斯都的十八座天子坟庙也化为乌有。</p>
这里不过是李应天黔驴技穷之下，设下的最后一点挣扎。</p>
姚重华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p>
改名成“姚重华”有多久，他就为了这一天努力了多久。</p>
非议、谩骂、侮辱、罪名……姚重华通通不在乎，也没什么好在乎的。</p>
“神啊……我做到了。”一滴泪落了下来，砸到了姚重华的手臂上。</p>
姚重华生母是一个普通的宫廷乐队舞蹈演员；赵后长子早夭，后来一直无所出，于是干脆赐死了那名嫔妃，成了姚重华的母后。</p>
几年后，赵后再次怀胎，再看姚重华，自然觉得这小孩怎么瞧都一身反骨。</p>
于是，他被人丢进了池塘。</p>
皇宫内部，一直有能见到光明神的传说。他们说光明神喜欢温和善良又纯粹的灵魂。</p>
姚重华想，也许这个传闻也不尽然。</p>
因为，那一年，他在很深很深的水里，恍惚间，见到了一条金色的龙。</p>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了。</p>
负尽天下人，不曾辜负你深恩。</p>
……</p>
他的泪水如珠子般坠落。</p>
姚重华平复了一下心情，手颤抖的都快使不上力，终于慢慢推开了棺盖。</p>
棺椁里躺着一个人。</p>
长发比周围的金子更为夺目，一张脸因为久不见天日，显得格外苍白。</p>
在棺盖推开的瞬间，这具身体身上覆盖着刺绣蜀锦迅速氧化，落下一地灰尘。</p>
棺木里的人，睫毛在此时微微颤动，似乎就要醒来。</p>
*</p>
墓穴的另一边，倚艳笙紧紧抱着宋少羽，脚步却有些踉跄。</p>
宋少羽的躯体，保存的很好，和当初死亡的时候没什么两样。</p>
但此时距离宋少羽的祭日，已经二十有七年矣。</p>
看得出来，倚艳笙这些年保管的很是用心。</p>
这具身体实在过于虚弱，短短一截路程下来，倚艳笙的脸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p>
他已经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p>
或者说，身为“奥古斯都”的一部分，他早就明白自己的宿命。</p>
于是，倚艳笙低下头，把怀里的人慢慢放在了地上。</p>
这里是皇宫几千米深的地下，素来空旷无比，是倚艳笙看腻了的景象。</p>
除了姚重华，这里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就连沉重的呼吸声都有空旷的回响。</p>
倚艳笙垂下眼眸，跪坐在一边，在空空荡荡的地底，突然很想哭。</p>
但是很快，冷漠和神性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p>
他没有再看宋少羽一眼，步履蹒跚的转身。</p>
这具身体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就连原本压制下的灵魂都不安分的冒出了头。</p>
背后的大门轰然关闭，倚艳笙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p>
“你想见宋少羽？”</p>
倚艳笙的眼前一片漆黑，而识海里温养的魂魄却逐渐明亮。</p>
一个声音回答道：</p>
——[想。]</p>
杀人不过头点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