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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 2)

江眠看看他,没说话。

岳然问他:“你要是紧张你学什么钢琴呢?”

“我妈让我学的,说是万一学习不好,还能有个退路。”他讲到这里,又一皱眉,“可是我上了高中就没再练过琴了,手都生了,我要是弹错了……”

“弹错了就弹错了呗,”岳然打断他,“待会儿一上舞台乱哄哄的,谁听得到你弹的什么啊。”

岳然看他还是低着头,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捏捏他的耳朵。

岳然说……

他说,他说……

不要怕,江眠,不要怕。

“我身体上有一些问题。”江眠听到那个大姐“啊”了声,赶紧解释:“不是不孕不育,当然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只能说,不是这个问题在困扰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大姐也没有说话,他又问:“您要是赶时间……”

“不赶,你说吧。你没有对你妈妈说过吧?”

“没有,我觉得有些话,告诉陌生人代价最小吧。”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的身体有一些问题,我有时候会胸闷,会心跳过速,会突然,突然失去意识,我自己大概知道一点原因,但是我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我想如果结婚的话,就要对另一半坦诚相待吧,我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你有病,就要去看医生啊。”

“但是医生说我没有病。”

“你这是心病,我外甥的儿子,还在念小学,有一天他在学校和朋友们玩的时候,一个男生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了,其实就几节台阶,除了膝盖有点擦伤以外别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大姐说到这里,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眠一眼,“但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心神不宁,非说自己生病了,让他父母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一次,两次,都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病,今天说自己骨折了,明天说自己可能脑震荡了……”

江眠低头笑了笑,大姐也笑了:“他课也不想上了,成天就忧心这件事,丁点儿大的孩子愁得觉都睡不着。”

江眠问:“后来呢?”

“我们家有一个人是心理咨询师,她去和这个孩子谈了一次,然后什么都好了。”

江眠总算有了一点兴趣,他问:“这么灵?谈什么了?”

“她说,这个孩子告诉她,那个推他的男孩子是故意的,他知道,因为考试的时候那个男孩子要抄他的,但他很害怕,就拒绝了。父母,老师都说抄袭是不对的啊,而且朋友之间怎么能互相伤害呢,他每天想,每天想,越想越觉得那个男孩子的恶意令他害怕,他不应该只磕破了膝盖,那样的恶意一定造成了别的伤,只是谁都没发现。”

江眠不自觉“哇”了一声。

“现在小孩子心思重吧,我听了都目瞪口呆,怎么能想到这些啊。”

“现在小孩发育得都比较早吧,因为营养好。那后来呢,他怎么又好了?”

“因为那个做心理咨询师的人跟他说,每个人对于朋友的定义都不一样,那个男孩子可能就觉得,考试的时候大家互相抄一抄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你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错的,他很生气,难免想要惩罚你一下,但是他没有把你从二楼推下去啊,他只是把你从几层台阶上推下去了,这说明什么,他只是想轻轻地惩罚你一下,让你的膝盖擦破一点皮,让你害怕一会儿,但是不希望你受很重的伤啊。”

江眠说:“这是心理咨询师还是幼儿园老师啊……”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啊,你也是这样的问题吧,被某件事情困住了,就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其实人怎么样不能活啊,坚强一点嘛小伙子!”

“您觉得我也应该去找个医生,让他开导我一下?”

“或者至少和别人说一说你的问题,不要怕坦诚,每个人会遇到的问题其实都差不多。”

江眠扬起嘴角,他说:“我看过很多小说,还有一些朋友,他们也愿意把自己的问题跟我说一说,所以我知道,大部分人到底在愁什么,我的问题,很奇特,我不敢说我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但是一般人应该都不会遇到。”

“那关于这个小孩子的事情呢,他就是有心病,而且变好了啊。”

“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被一个理由说服的小孩子,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嘛,有一个大人过来说这么一通理由,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很善良,符合他懂得的规则,他很容易就会相信了。”

“你有别的看法?”

江眠看着走廊上等待的人,皮肤科的气氛算是轻松的了,但还是有很多愁眉不展的人,大部分是年轻人,有的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红血丝,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生中最好看的时候吗,这样说的人肯定没有被治不好的青春痘困扰过吧,人都是根据自己的立场,经历,或者为了利益,迫于形势说话而已。

“我在想,那个小男孩,他真的和心理咨询师讲实话了吗?他可能就是一次考试没考好,为了躲避考试,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后来发现事情变严重了,找了医生来了,他又编出了一个理由,那医生跟他说的这些道理,他可能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本来他也没面对这个问题啊,或者他心里偷偷发笑,大人又怎么样,大人还不是要被我糊弄。”他看了大姐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不大愉悦的表情。人可以接受出现问题,通过交流化解问题,却不想看到顽固不化,不接受不同意见,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即便只是思想,也有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部分。

他继续说下去:“就算他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和这件事情完全没关系的心理咨询师,真的可能知道那个推他下去的小孩子怎么想的吗?他会不会就想让别人受伤,但事与愿违了呢?又或者他有没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呢?他只是单纯地,想让一个不讲义气的同学受到惩罚,他根本没想过后果,他摔下去,是会擦破腿,还是摔到脑袋流血,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不是很正常吗?”

“您问我的看法吗?我的看法就是,一个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的行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对别人产生的影响的,一个人如果做了一些事情,他知道另一个人会因为这些爱上自己吗,他如果知道的话,那他做的这一切,不就是引诱吗?您认为这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源于引诱吗?”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叫爱啊。”

“我应该不知道吗?”

“唉,哪有这种东西啊,你们就是小时候什么少儿不宜的电影小说看多了,从小不缺衣不少穿,就想得到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好吧,即便不叫爱,但还是有一些情绪,它发生过,爱只是一个代号,也可以叫别的,但是,为什么要否认它呢?”

他脊背都弓起来,声音轻轻的,仔细去听的话,有点抖。慢慢地,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觉得很疲惫,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阿姨,我这人就这样,认死理,要是有让您不高兴的地方,您别往心里去。”

“我跟你计较什么啊,”大姐不知道说什么,她手摸过来,轻轻拍了拍江眠的大腿,“唉,我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我想我们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本来聊几句闲话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唉,小伙子,人,他还是要往前走,有些情绪发生过了,你也可以记住,但是你不要只记住这些,我看你体体面面的,你活二十多年,肯定不止有这些吧,想点别的,糊里糊涂的,怎么不能过下去啊。”

江眠把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攥紧了,把裤子攥出一片褶皱,他说:“我送您去诊疗室吧。”

他把这位一面之缘的大姐送走了,却没有去看自己的病,他又回到刚刚的座位上坐下来,座椅上的余温还没褪去,他在想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大姐说过的话,想到那个小男孩,谎言之下,也有真正的心安,再说了,谁不是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里面呢,每个人说话,不都是向自己有利的地方,自己想表达的方向讲吗。

他觉得他的病好像好了一些,他想到,岳然当时知道自己喜欢他吗,可能知道吧,也可能不知道,但他绝对不知道的是,他会惦记他这么多年,他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这本来就不符合常理啊。

所以他可以记住,可以放在心上,可以想念,可以想要得到,还可以怕,但是不能去恨,去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