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女翠竹与绿屏的伺候下,顾绪之重新穿戴整齐,踏出了夜溪殿,两侍卫跟着他一道。他并未急行,而是稳着步子前进着,穿过宫阙来到议事厅。
厅里依然有着皇叔重用的大臣,有守卫和随身内官与侍卫,济南县的占领让皇叔展颜,露出他一贯的和颜悦色。
“皇叔。”
“哈哈——”顼王道,“长安,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顾绪之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济南县的战事了,他安然自若道:“皇叔请说。”
“济南县被项将军攻下,真是新正日以来最让人欢心的事。今夜皇叔摆了宴你也一同来。”
顾绪之点头,“好,我一定到。那皇叔我就先回去了。”
他知道皇叔叫他来不会单单只是让他参加一个宴会……
“长安……”顼王说,“已经三天了。”
嗯!三天了。
鸡飞狗跳的三天,一晃而过的时间。
为什么简书总是能牵动他的怒气,为什么想让他死却又于心不忍?
“皇叔,简书已经冷静下来了,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我想就算皇叔问他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顼王看了一眼随身内官,公公立即道:“奴才叫人去叫。”
即使顾绪之已经吩咐文昌带着简书来此,但此时他却不想说简书随后就到。
顼王走到足有一面墙大的地图面前,嘴边擒着笑意,招呼顾绪之前来,“长安过来看看。”
顾绪之看着这幅标注明显的山河图,想的却是皇叔刚才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简书什么都不记得了。
须臾,简书被文昌领到议事厅,他站在文昌背后,拉着文昌的衣角,躲着众人对他的目光。
即使闪躲着目光,简书很快找到了顾绪之,他像狼一样迅速蹿到顾绪之身边,拉着他的手说,“真没骗我。”
文昌将简书带到后便退到了一遍,低下头。
简书在浴房里待了小片刻便被文昌叫了起来,按照吩咐给他穿上了顾绪之的衣衫。文昌要带简书去议事厅,他却说不走,要等长安。文昌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依然坐在夜溪殿厅里的火炉边,玩着他的宝贝面具规规矩矩都等顾绪之——等着了之回来给他喂饭,但他饿得坐立不安。
最后极其不安地跟着文昌来找顾绪之。
简书一身青衫,发丝也被弄干了束好,除了脸上还有些轻微的伤印,他又恢复成以往英俊的模样。
一表人才。夺人眼目。
明明该是书生模样的文臣却要去行军打仗,混成痞子流氓样子。
顾绪之喜欢他这样子,没有阴冷的眼神,轻浅一瞥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绪之看见简书,揉了揉他的发丝,“怎么又将狐裘穿上了?”
“冷啊,”简书,“我还饿,哥哥,我们回去吃饭,这里不好。”
顾绪之心头涌起了密密缝缝的难过,他摸着简书的头,“乖,等会我就带你回去。”
“皇叔,他在这里了。”
顼王笑着,颇有意味地看着简书与顾绪之,“长安,你先回去吧。”
顾绪之眉头一蹙说,“皇叔,我还是在这里看着吧!”
“舍得吗?”
顾绪之看着简书阴柔的脸,还有那迷茫的瞳眸,轻淡地说,“他希望我能陪着他。”
“也好。”顼王不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后,一碗褐红色的东西端了过来。
“长安,让他喝下去。”
顾绪之问,“这是什么?”
顼王的随身公公说,“这是智散的最后一剂药,喝了这药,他会想到最恨的人。”
最恨的人吗?
顾绪之心道,这人不就是我吗?
我夺了他军权,砸了他家世代忠良的牌匾,杀了他亲信还娶了他爱的女人……
“长安,你回避吧,只要过了这一个时辰,他就谁也不认识了,过了时辰你再来。”
简书闻见了药味,将身体又缩了缩,“又要吃药,我不吃,哥哥,我伤好了。”
顾绪之轻叹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简书摇摇头。
顾绪之竟然笑了,这么几天,他都叫了他“子俞”,没想到他只是追寻着自己的声音。
“你叫简,字子俞,君子如玉,”顾绪之端着药,递送到简书嘴边,“乖,吃了药就好了。”
……这一次我陪着你,守着你。
简书似乎理解不了那么多话,他只道:“哦,你守着我,等我起来,看着哥哥。”
顾绪之摸了摸简书柔软的嘴唇,这一次亲手将药喂进了简书的嘴。
手臂的颤动又发作了,顾绪之坚持着不让手抖,当褐色的药喝到一半时,简书突然倒地,伴随着瓷碗碎掉的声音,一切都似尘埃落定。
简书的身体在**,嘴角也溢出血液,就连他的眼睛和鼻子也流出了鲜红的血,顾绪之抱着简书,眼睛也不自觉地落出了眼泪,一滴滴地砸在简书的脸上……
最后一次了,真就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回事?”这不该是智散最后药发作的模样。
“皇叔,”顾绪之说,“我一直都想让他体面地死去,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下毒给他了,就让他这次去了吧,既然是云国污点,我亲手将他抹去。”
简书是不愿意自己像个傀儡被人驱使。
让他一无所知跟个傻子似的去送死,顾绪之更加做不到,这一回没有怨恨,就用他们年少时的情意送他走,干净的走。
……他不是从地狱出来的鬼怨,不是要踏着鲜血回归的恶魔。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