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张嘴咬住。
糖霜在齿间碎裂的脆响里。
他看见苏乐乐把最后一块糖放回油纸包,仔细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她忘了要留一块给“明天”。
怀表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在抗议什么。
龙野按住表壳,感觉到那些青铜齿轮正在疯狂逆转,刮擦着他掌心的皮肤,留下细密的疼。
“乐乐,”他咽下嘴里的糖,努力让目光保持平稳,“你刚刚把最后一块糖收起来了。”
苏乐乐眨了眨眼。
脸上是全然的困惑。
“不应该收起来吗?”她反问,“剩下的,不是要留着吗?”
“留着给谁?”龙野追问。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看见苏乐乐的瞳孔深处,那道属于嗔兽的竖瞳正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不知道。”苏乐乐摇摇头。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寻找某种丢失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风又起了。
卷起街道上的积水。
倒映在水洼里的天干图腾柱突然晃动了一下,那些全息投影的异兽虚影像是活了过来,正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龙野沉默地握紧怀表。
表盘内侧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随着这场暴雨一起流逝,像指间的沙,抓不住,留不下。
苏乐乐突然轻轻“啊”了一声。
她指着远处的钟楼。
“龙野你看,”她的语气里带着孩童般的好奇,“那个钟的指针,是不是倒着走?”
龙野抬头望去。
钟楼顶端的青铜指针果然在逆向转动。
每转一下,就有细碎的金属碎屑掉下来,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谁撒下的一把碎星。
“是时间回溯的余波。”他解释道。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怀表内部的齿轮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些逆向转动的齿牙正在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记忆,连带十年前那个分糖的午后,都开始变得模糊。
苏乐乐“哦”了一声。
没再追问。
她只是望着那座倒转的钟楼,眼神空茫,像迷路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
龙野看着她的侧脸。
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她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哭鼻子时,轻轻揉一揉她的羊角辫。
但他终究没敢。
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平静。
更怕触碰到她腕间那层越来越透明的青鳞——他总觉得,那些鳞片下藏着的,是连时间回溯都无法挽回的破碎。
“走吧。”他说。
率先迈步向前。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在发出某种预警,又像是在哀悼。
苏乐乐默默跟在他身后。
三步的距离。
不远不近,刚好够龙野从余光里看见她时不时摸向口袋的手,和她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茫然。
路过街角的糖炒栗子摊时。
龙野停下脚步。
摊位的木板在暴雨中塌了一角,焦黑的栗子混着泥水滚了一地,甜腻的香气里掺着潮湿的霉味,让人心里发堵。
“以前,我们总在这里分糖。”他轻声说。
像是在对苏乐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总说,三块糖要藏在不同的地方,一块藏在石板缝里,一块压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还有一块……”
他的声音顿住了。
因为苏乐乐正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龙野,”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怀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响。
龙野低头,看见表盘内侧的玻璃已经碎了。
那些青铜齿轮裸露在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生锈,像在瞬间经历了千年的时光。
“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却还是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
“我们以前,每天都来。”
苏乐乐没说话。
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
青鳞在她腕间剧烈地闪烁起来,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挣扎。
龙野知道。
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
就像这倒转的时钟,就像这破碎的怀表,就像苏乐乐口袋里那块被遗忘了用途的栗子糖。
他深吸一口气。
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转身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像在为那些逝去的时光,敲打着无声的丧钟。
苏乐乐依旧跟在他身后。
三步的距离。
只是这一次,龙野从余光里看见,她悄悄把口袋里的那块栗子糖拿了出来,捏在手里反复看着,像是想从那层皱巴巴的糖纸里,找出一点被遗忘的线索。
而怀表内部的齿轮,还在不知疲倦地逆向转动着。
刮擦着,碰撞着。
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声响,像在倒数,又像在呜咽。
龙野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糖分三块”的暗号被遗忘的那一刻,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已经顺着雨后的水洼,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正准备将他们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