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这四个字出现时,护盾突然发出嗡鸣。
怀表在龙野的口袋里剧烈震动,表盖内侧的血字开始发烫,烫得他肋骨生疼。他低头摸怀表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苏乐乐的睫毛颤了颤——她的睫毛上沾着银粉,像落了一层雪。
当他再抬头时,第四行字浮了出来。
“在水一方”。
这一次,光带里真的浮现出流动的水影,水影里映出两个模糊的小身影,一个蹲在栗子摊前,一个举着三颗栗子,正把最大的那颗往对方手里塞。
龙野的眼眶突然热了。
那是他们七岁时的样子。
苏乐乐当时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却非要把最大的栗子分给龙野,说“糖分三块才甜”。他记得她的掌心有颗烫伤的疤,是帮摊主捡滚落的栗子时被烫的,现在那道疤的位置,正覆盖着一片最亮的青鳞。
护盾里的苏乐乐停止了抓挠。
她的手悬在半空,青鳞的尖端离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黑雾在她的瞳孔里慢慢沉淀,露出底下原本的茶色,虽然还蒙着一层雾,但龙野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里面——穿着高中校服,手里捏着颗剥开的栗子。
“你看。”龙野把栗子递到护盾前。
果肉的香气穿透了光膜。
苏乐乐的鼻尖动了动。
青鳞护盾上的《诗经》残句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在水一方”的水影里,小苏乐乐举着栗子的手慢慢清晰,连指缝里沾着的栗子壳碎屑都看得分明。
“要分三块哦。”龙野轻声说。
他用指甲把栗子掰成三瓣。
最大的那块推到护盾前。
苏乐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不是失控时的暴戾,是像小猫受委屈时的那种,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她的指尖轻轻贴在护盾内侧,与龙野推栗子的手指隔着一层光膜相抵。
青鳞的冷和栗子的暖,在接触点凝成细小的水珠。
水珠顺着护盾往下滚,流过“白露为霜”的字迹时,突然炸开成一片细碎的光,光里浮着更多的字——是《诗经》里的其他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行”“如切如磋”……
龙野看着那些字。
突然想起怀表第一次回溯时,母亲的记忆碎片里闪过的画面——祠堂的石碑上,刻着同样的篆体,石碑前跪着两个身影,一个穿着龙纹长袍,一个披着覆满青鳞的斗篷。
原来不是巧合。
血脉里的羁绊,早就写在文字里了。
苏乐乐的睫毛上,银粉开始融化,变成透明的水珠往下掉。水珠落在护盾上,晕开一圈圈淡金色的光,光里的小身影开始移动,小苏乐乐把最大的栗子塞进小龙野手里,自己抓起最小的那块,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
“乐乐。”龙野的声音发颤。
护盾里的她眨了眨眼。
茶色的瞳孔里,黑雾彻底散去了。
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龙野能感觉到,她认出他了——不是通过眼睛,是通过血脉里的记忆,通过《诗经》残句里藏着的时光,通过那颗被掰成三块的栗子。
青鳞护盾开始变得透明。
像融化的冰。
最后一片光膜消失时,苏乐乐的身体晃了晃,龙野伸手扶住她的腰。青鳞正在从她的皮肤上消退,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只有手腕内侧还留着淡淡的鳞痕,像谁用青色的笔描了一道弧线。
她的头靠在龙野的肩膀上。
呼吸很轻,带着栗子的甜香。
“龙野……”她的声音很哑。
像蒙着一层灰的铃铛。
“我在。”龙野把三瓣栗子都塞进她手里。
苏乐乐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攥着栗子,指节泛白。她没有看栗子,也没有看龙野,只是盯着巷尾的夕阳,突然轻声说:“刚才好像看见好多水,水里有两个人在分糖。”
龙野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是忘了。
回溯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
但他低头时,看见苏乐乐的掌心——那道烫伤的疤上,正浮着一行极淡的金光,像刚写上去的篆体。
是“伊人”两个字。
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像错觉。
只有龙野知道那不是错觉。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跳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他抬头看向巷口,刚才回溯时凝固的行人开始走动,糖炒栗子的摊主正弯腰捡散落的栗子,一切都和“第一次”回溯时一模一样。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苏乐乐攥着栗子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不是失控时的尖利,是带着温度的、试探性的触碰。
像在写一个只有他们懂的暗号。
龙野反手握住她的手。
青鳞褪去的皮肤很凉,但掌心的栗子是暖的,暖得能焐热所有被时间篡改的记忆。他知道,下一次回溯会更痛,怀表的齿轮可能撑不过第三次,但此刻,他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茶色,突然不怕了。
因为护盾上的《诗经》残句告诉他。
爱比时间更顽固。
哪怕记忆碎成齿轮,血脉里的诗,总会在该响起的时候,震碎所有的黑雾。